霓裳扶起他,說道:“別圖勞了,我們離開這裏,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吧,哥哥,你該知道,沒有用處的你,長孫大少爺是不會留在身邊的。”
她說完,扶着黑蝴蝶,向雪耀塵鞠了一躬,說道:“謝謝耀塵還念着你我的友情,以後……恐怕再不會見面,耀塵,一定要幸福啊……”
她依依不舍地向前走,目光中有深深的眷戀。
看不出雪耀塵眼中有沒有不舍,她傷感地轉身,帶着黑蝴蝶,融入了夜色之中。
雖然難免傷感,但她卻感到自己是幸福的。
她沒有愛錯人,雖然那個人并不愛她。
但是,愛着一個人,并非一定要得到他的愛情,得到友誼也是好的。
只要知道他是真正地關心你,即使不見面,心中也會偶爾記挂起你,祝福着你,就已經很好。
隔着距離,是一種完美。
雪耀塵在她離開之後,亦迅速離開這座充滿噩夢的暗室。
重新出到地面,望見滿天星空時,身後的暗室發出了地裂山砰般的爆炸聲,多年來的罪惡,毀滅于這一瞬間。
但雪耀塵知道,‘暗魂’并沒有解體,長孫一絕不會輕易放棄‘暗魂’的,真正的厲害的殺手和心腹,一定轉移到了另外的地方。
長孫一并不是怕雪耀塵,而是現在,他一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才暫時沒有露面。
既然他沒有露面,就只能親自找上門了。
雖然,自己只不過是個受害者,但過去的往事,絕不能再讓任何人知道!
臨近天亮的時候,秦夕夏回到山莊。
陰月仍站在庭院中等着他,像一尊石像一樣一動不動,只是銀白的秀發被風輕輕地揚起,望見秦夕夏,她眼中湧出幾滴淚,飛快地奔上去。
像個孩子,見到遲歸的父母,撲在他懷中。
“将軍大人!你怎麽才回來?”
秦夕夏愣了愣,低頭望了一眼沖到他懷中的陰月,目光陰晴不定。
他伸出沒有溫度的手,輕撫一下她的頭,緩緩推開,說道:“這麽晚還不睡,明日會擔憂的。”
“我害怕。”陰月顫着聲音說。
秦夕夏沒有說話。
陰月知趣地後退了數步。
她不能過于親近将軍大人,這會令他感到困攏,她不要像星那樣纏着他。
“陰月真的決定不去天空之城看看嗎?”秦夕夏問。
聽到‘天空之城’四字,陰月身體又是一顫。
秦夕夏緊盯着她,沒有因為她的害怕而留情。
“父母之仇不打算報了?”
陰月身體顫得更厲害。
半晌以後,她扶住庭院走廊的柱子,深深吸一口氣,說道:“長孫十四會報的。”
秦夕夏哦了一聲,轉身步入桃花飄零的林中,扶住一株桃樹,漫不經心地說:“長孫十四報的是殺父之仇,陰月該報的,是殺母之仇,現在,天空之城可是很熱鬧呢,長孫一既要提防外敵,又要提防內敵,可真是個報仇的好機會呢。”
陰月霍地擡起頭,正視着秦夕夏的背影。
秦夕夏也在這時緩緩轉身,凝視着她。
“陰月,你說你已經長大了,要證明給本将軍看,本将軍才會知道,不是嗎?”
陰月緩緩地點着頭,心中卻在顫抖。
将軍大人,為什麽,有時候,你的心這麽溫柔,有時候,卻是這麽殘忍呢?
滿園的桃花,開放得更妖異了。
前赴後繼地,撲在将軍大人的懷中,死在他的懷中。
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像這桃花一樣,死在将軍大人的懷裏。
然後,将軍大人的心中,會不會留有一小個位置,偶爾的時候,懷念一下陰月呢?
天亮之時,長孫十四睜開雙眼,便見到床前站着兄長長孫一。
兄長今天四十有餘了,然而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只是銀白的頭發長得比自己更長,長及膝邊。
白龍族的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擁有着出衆及不老的容顏,漫長至兩百多年的壽命。
兄長看起來和父親長孫禦是愈來愈像了,只是他不笑而已。
若是笑起來,就更加相似了。
見到他,長孫十四腦海中又浮現了那一日的情景。
那時候,父親清早如常地起床,尚未梳選,身旁還有陪伴着他的,最小的妹妹十九的娘親。
十九亦早早過來請安,那時,她不過十歲而已。
兄長逼迫父親把城主和族長之位傳予他,父親卻只是搖頭微笑。
父親是個很懶的人,懶得連兒女的名字都不想去想,于是,他們的名字只好按順序從一排到十九。
他早就知道大兒子打算判變,早将代表城主與族長身份的白玉龍斑指交給了長孫十四。
他太懶了,懶得兒子要殺他,都不想反抗。
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活得太長時間了,想要好好要休息。
于是,當兒子的劍刺進他的胸膛時,他笑了。
長孫十四聽母親說過,父親在成親之前,有過一個深愛的戀人。
然而那戀人卻過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父親,是個既長情又無情的人。
因此,以後每娶一個妻子,那個妻子必然有某方面與那個戀人相似。
他死了。
但能到黃泉路上去面見那位深愛的戀人。
因此,他能微笑着死去。
當時,十九與她的娘親吓得簌簌發抖。
十九的娘親,不是天空之城本地人,只是父親到金磚國辦事的時候偶然遇見的女人,她擁有一把深藍如海的秀發。
父親的戀人,也擁有一把深藍如海的秀發。
順理成章地,父親把她迎娶了回來,變成了他第十九妾。
她是個柔弱的女人,沒有一點武功。
十九也是個柔弱的孩子,雖然她擁有父親贈予她的魔琴。
柔弱,不适合生存在長孫家族。
長孫一對十九沒有半點兄妹之情。
不,其實應該說,他對任何人都沒有兄妹之情的。
他是個變态。
他比十九的娘親要年長好幾歲,對她的妙曼的身材亦略有興趣。
于是,在父親死後,他撕開那個女人的衣衫,當作十九與自己的面,欲淩辱那個女人。
十四看不過眼,在十九娘受辱之前,一劍把她殺了。
然而,他永遠也無法忘記十九當時怨恨和悲憤的眼神。
十四提起劍,準備把十九一并殺掉,不只是因為不希望她受到長孫一的淩辱,還因為,那樣的目光。
擁有那樣目光的孩子,心靈深處永遠不會快樂。
若人活着不快樂,又何必活在世上受罪?
後來,那個藍發紅眼的少年趕來了,看到他瞳孔的顏色,以及那樣的發色,十四知道,那少年與十九娘的關系非比尋常。
少年與兄長戰鬥了許久,戰至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最後,終于成功把十九救出了天空之城。
事情已經過了數年,但在十四心中,卻猶如發生在昨天。
相信在十九心中,這個傷痕,更加難于忘懷,難于磨滅吧?
想到這裏,長孫十四嘆了一口氣,凝視着兄長,說道:“兄長,為什麽不微笑呢?為什麽不像父親那樣微笑呢?”
長孫一沒有笑。
他面無表情地盯着十四弟,說道:“看起來,十四弟真是恨我恨得入骨啊。”
長孫十四輕笑。
“愛與恨,只不過一線之差,兄長何不看作,是十四弟太關心兄長,擔憂兄長太累了,希望兄長早早地休息呢?”
長孫一連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
長孫十四有時候會懷疑,兄長或許并非人類。
若是人類,怎會不懂得人類的感情呢?
就好像自己,正因為有着人類的感情,才會被兄長要脅。
長孫一看着長孫十四,說:“你難道是真的看上那公主麽?非要從我的人手中把她搶走,為什麽你總是搶我的東西呢?”
長孫十四微笑着。
“兄長想要娶公主為妻,不就為了得到赤戬國的王位,擴大白龍族的勢力範圍麽?這種重大的責任,交給十四弟就好,不勞煩兄長動手了。”
長孫一垂下眼斂。
背在身後的手緊攥起,又輕輕放開。
長孫十四仍然微笑凝視他。
長孫一身上彌漫着強烈的殺氣。
長孫禦被他所殺,白龍族的長老沒有追究,是因為父親死亡的消息一直封鎖着,大家都以為,城主把責任交給兒子,自己則躲在某個溫柔鄉裏風花雪月。
長孫十四不敢公布出去,不敢承認自己城主的身份,全因為,長孫一手中有一張王牌。
長孫十四娘親的性命,掌握在長孫一手中。
長孫一一直想把長孫十四殺掉,但一切沒有機會。
但是現在,一切又不同了。
長孫一知道昨夜有人來過,并與長孫十四較量了一場。
一向很珍惜生命的長孫十四,竟然為了不傷害到一個女人,暗自壓抑自己的功力,被那個人打成了重傷。
現在這個時候。
殺掉他,是最好的機會。
他背在身後的掌在蘊釀,積蓄着巨大的功力,掌中一片血紅。
長孫十四依然是那幅滿不在乎的模樣。
這種表情令長孫一有些猶豫。
是否受的傷并非想象中重呢?又或者,即使受了重傷,對付自己,仍綽綽有餘?
若貿然出手,沒傷害到他,反而落了個誅殺族長的罪名,豈不得不償失?況且,‘暗魂’的勢力,在昨夜以後,已太不由前,即使自己能順利逃掉,亦元氣大傷。
“怎麽啦?兄長,大清早就來找我,不就是為了看一下我這麽簡單吧?”長孫十四探究地注視着他。
長孫一的左手攥得緊緊的,忍耐着想要将長孫十四斃于掌下的心情十分難受。
不,不是沒有一點勝算的,手中還有一張王牌。
怎麽忘了,只要長孫十四的娘親仍在自己手上,他就不敢輕舉妄動呢?
想到這裏,他泛起一絲冷酷的笑,閃電般出手。
無數火光從長孫十四床上升騰,潔白的幔帳變成一片火海。
然而出了手,長孫一立即後悔莫及。
長孫十四在他身後發出贏了豪賭般的輕笑,說道:“兄長真那麽想要城主之位麽?得到真的會很開心麽?”
長孫一血紅着雙眼轉過頭,見到周圍站着三四個身穿黃衣的女子,正握着劍,團團将自己包圍。
這些黃衣女子,他并不放在心中。
他在意地,是将長孫十四從他掌下救出的綠衣少女。
他兇狠地注視着珑兒。
從牙縫裏迸出幾字。
“總有一天,我會要你死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