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家一起坐在月色下,看路飛努力挖水,我玩着手邊被染成銀白色的細膩沙粒,狀似不經意地詢問:“最近除了我們,猶巴還有別的旅人嗎?”
“還真有一個。”多托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似是想起了什麽,面帶笑容環視我們,“你們當中有人叫Rain嗎?”
心猛地沉了下去,卻不知道接下來他會說出什麽。
大家一致轉頭看我,我一只手捏着沙,讓它慢慢從指間漏出,點了點頭:“我就是。”
“那個人幾天前說你不久會來這裏,給你留了條口信。”多托笑得祥和,渾然不知他那次已和死亡本身擦肩而過,“他說在雨宴等你。”
“薇薇之前說過的雨之城中心雨宴嗎?”在大家詫異的目光下,我竟能夠勾起一個微笑,說的心平氣和,“他留下名字了嗎?”
“他說他叫沃裏.葛萊。”多托樂呵呵的,我手收緊,掌中銀白色沙礫鑲到了血肉中,帶着絲絲鈍痛,面上卻依舊笑得溫和,暗金色的眸子透着光亮,黑色豎瞳幾乎縮成細線。多托在那邊兀自眯起眼睛回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黑發藍眼,很禮貌的一個小夥子。”
堂而皇之地頂着沃裏的頭銜給我口信…..
“是嗎?”胸中有血氣翻湧上來,被強行咽下,喉嚨後面全是甜腥味。神态平靜,我聽見自己用甚至可以稱得上欣喜的語氣這樣說,微笑着,一臉釋然,“那真是太好了。”
整整兩年,日日夜夜,能夠得知他所在,真是…太好了。
“沃裏.葛萊……”喬巴皺起鼻子,努力回憶着,“奇怪,跟Dr朵麗兒一樣的姓氏…總覺得這個名字在哪裏聽過……”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去了。”我挑眉,彈了彈喬巴的腦門,“我保證,這家夥跟Dr朵麗兒沒有關系。”
冷風呼嘯而過,在廢棄的建築中發出恍若哭泣的幽長嘆息聲。
沃裏已經死了,使用這個身體的不是他。
“唔……”喬巴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點頭決定相信我。
“Rain,那是你認識的人?”山治指間夾着香煙,白色的煙霧缭繞直上。
“他啊……”我眯起眼看綴滿星辰的夜幕,笑得無比溫柔,眼神幹淨,這麽介紹道,“我的确認識,有不淺的交情,還真必須去找他。是同伴呢。”
同伴這個詞重若千斤,在舌尖輾轉吐出,無比沉重。
“抱歉。”我站了起來,看向多托,踩着腳下細膩的白沙,歉意地笑了笑,“這幾天連續趕路還守夜,我有點累先去休息了。”
在雨宴,在雨宴。
我走向廢棄的旅館,步伐無意識地加快,轉身後臉上帶上奇異的笑容,暗金色的眸子在月色下閃爍着觸目驚心的光亮。手心染了血的細沙被我散落,傷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擠出鑲入皮肉的沙粒,修複着,我卻不在乎這異象。
原來恨意到了一個頂點,反而會冷靜下來,冷靜得可怖。就像分裂出兩個我,一個我為即将到來的複仇而狂喜癫狂,全是殺意。另一個我絕對理智,決策推斷勝算。
只是這一切被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Rain。”
我停住腳步,臉上帶着清朗的笑容轉頭,挑眉詢問:“怎麽了山治?”
“Rain,我們是家人。”山治走到離我幾步的距離停下,這次手中沒有煙,面上風塵仆仆的,卻說得認真無比,“無論有什麽事,我們可以一起分擔。”
我直視他,總覺得他的目光沉沉的,像是看穿了我。
卻不讨厭……反而很溫暖。
“你在說什麽呀山治?”我噗嗤笑了出來,眼神清亮,“我們當然是家人啊。”
“Rain……”山治嘆了口氣,俯視着我,舉起雙手捧住我的臉頰,掌心粗糙的觸感讓我瑟縮一下。自小時候起山治就苦練刀工廚藝,手上不知被切了多少次,燙了多少次才練就了現在的好本事。這次他眼中竟帶上了幾分懇求,聲音低了下去,最後幾乎是呓語的音量,“我知道你倔強,我知道你堅強,你從來都不願意依靠我們,但其實你可以的……Rain,你不需要一個人擔着所有,我,我們都可以幫忙的……”
我真的像艾力克說得那樣,像一本攤開的書一樣容易讀嗎?
我在心底苦笑起來,卻被他的舉動弄得心都軟了。
山治你真是偉大航道好弟弟啊……
“山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手覆上山治的手背,我不再否認,說得很認真,“只是這件事情只能由我解決,以後有困難絕對來找你好不好?”
山治搖頭。
“三年前你就是這樣笑着說的,然後你走得幹淨利落,連告別都沒有。”他不退不讓,眼中有着擔憂,語氣平靜,“三年後你又帶着這樣的笑這樣說,Rain,你當我是白癡嗎?”
一個男人直覺這麽敏銳真的不好啊……
我往前抱住了山治腰身,心中極是溫暖。
“我知道的,山治。你,哲夫,芭拉蒂的大家都是我的家人。”盡管滿身沙礫塵土,我還是能嗅着他身上的煙草和淡淡的海鮮味,幾欲淚下,“我除了同伴和你們,也沒有別人了。”
無關愛情,我們之間的關系比那更持久,更親密,更堅韌。
我們是家人。
山治沒有說話,安撫地拍着我的背,出乎意料地可靠。
我眨了眨眼,想要驅離眼中濕意。
人就是這樣的生物,獨自一人的時候可以很堅強,但在面對關心自己的人的時候會變得脆弱……
但正因為是家人,是朋友,才更不能把你們扯進來。
“請原諒我,只有這次不行……”我踮腳湊到他耳邊,低聲說着,“告訴大家我先去雨宴了,之後和你們會和。”
全無防備抱着我的山治意識到不對,瞳孔一縮,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就被我敲暈。我接住昏迷的山治,扛着他進入到旅館裏,把他在床上安頓好,蓋上被子。
扛着一人份的行囊,我沒有回頭,目光堅定。
靈魂的戰場,沒有人能插足。
我的錯,只能由我一人來終結。
尋常人腳程從猶巴兩日才能到雨之城。我在夜間迫使一只沙漠蟹載我,然後淩晨又換了只行進極快的巨型沙漠蜥蜴,将近日落時分到達雨之城外圍。
告別了淚流滿面奔逃回家的蜥蜴,我快步走入這座富饒的城市。敢以這片大漠中最缺乏的資源命名,這座城市繁華由此可見一斑。
盡管如此,進入到城中央見到雨宴,我還是被震撼到,遠遠站在建築物陰影中感慨。
真是奢侈的大手筆。
斜前方的那個金字塔形的奢華建築頂端卧着一個金光燦燦的巨型鱷魚,四周被沙漠中最為珍貴的水環繞着,深不見底,氣派恢宏。
兩旁植着棕榈樹的橋梁越水而過,鋪就了進入建築的唯一道路。
雨宴。
隸屬克羅克達爾的大型賭場。
夕陽斜下,将水面染上層詭異的暗紅色,像深沉的血,折着不同色調的光。
風中挾着刺鼻香料味,從水面隐隐翻湧着腥臭。閉眼放任感知延伸,能到水底游動的巨大生物,點亮一簇一簇暗綠色的火焰。戛然而止的水流勾勒出一個地下室的形狀,其中有一個旺盛燃燒着的深紫色火焰,明亮,卻透着冷意。一旁還有一簇羅蘭色的焰,清朗冷寂,卻都不是我找的。
額上出了冷汗,我皺眉,強制擴大範圍,然後觸到了陰冷,極致的寒冷。
邪惡的黑色火焰,暗淡,森冷。
在接觸到的一瞬,火焰突地變得明亮,黑得刺目。
我切斷聯系,猛地睜開眼,抿着嘴看向雨宴。
被發現了呀……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揭下鬥篷兜帽,露出高高束起的墨綠色長發,暗金色的眸子閃爍着光,獰厲的黑色豎瞳居于其中,透着獸類特有的殘忍冰冷。面無表情,眉宇間透着陰鹫。
那就正大光明地進去吧。
一步一步走在橋梁上,不急不緩,無視周圍驚懼的眼神。棕榈樹投下長長的陰影,喝着四周水汽帶來涼意,只是對我而言水中那股腥臭味也越加濃烈。
腐爛的味道。
瞳孔變得豎直,能感覺的自己靈魂深處屬于小家夥的本能翻騰着,帶着殺戮之心。
靈魂共通相融後,小家夥絕對影響到我了。
憤怒焦躁時心底會莫名湧上殺意。眼神在無意識的時候冷淡得像看死物一樣。盡管平時這些都被刻意壓制,為了最大限度發揮出小家夥的能力,此刻我放縱自己的感官,讓龍族的傲慢乖戾全無保留地釋放出來。
邁入金碧輝煌的大廳,冷氣迎面撲來。以白色理石支柱支撐,淺天藍色的地板光滑可鑒,能夠映照人影。廳中熱熱鬧鬧的,充斥着各種聲音。代幣咣當掉出機器,勝利的叮當報喜聲,人們或得意地大笑,或失聲痛哭……
人生百态,名副其實的銷金窟。
我擡頭,正對着監視器,眯起眼,帶着一個冷冽微笑:“如約前來。”
監視器那頭穿着白色大褂,有冰藍色雙眸的男子嘴角勾起儒雅的笑,下巴擱在交錯的十指上,語氣平靜地吩咐:“帶她去VIP室。”
作者有話要說:
#妹妹又冒出來一個同伴怎麽破#
#妹妹心情不好也不願意跟我說伐開心#
#妹妹的同伴都是男的嗎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