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袖忽然想起了什麽,将孟闕拉到木施跟前,指着披袍邊緣的一處刺繡,略帶期待地問:“你覺得,這是繡的什麽?”
孟闕微微蹙眉,直覺這個問題有坑…但是這又長又扁的橢圓,真的不是毛毛蟲嗎?有花有葉的,有蟲子好像也沒什麽問題,貌似還更有生機了呢~于是,他篤定地回答:“嗯,這是一條綠毛蟲。”
當然,結果可想而知,尊貴的閣主殿下,毫無意外的收到了,來自自家親親夫人的,一頓愛的毒打。
清璇收到西海龍王的狀紙,便徑直行來主君寝殿,以往皆是直接入殿呈上,但見閣主和夫人正在玩鬧,她便默默退回了門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毫無起伏地說:“禀閣主,今日收到西海龍王的狀紙,請閣主過目。”
眼見清璇到來,二人理理衣襟,莊重地坐回了主位,孟闕将才擺擺手,示意她進殿。
清璇遞上狀紙,便默然退回一邊,靜候閣主指示,而當孟闕覽閱那張镌着金箔的華麗文書時,南袖也湊上前去瞧了個頭尾。
“這什麽意思啊,我怎麽不太明白?”她撓撓頭,“這貌似就是被退婚了嘛,這西海龍王羅裏吧嗦的一大堆,人都給繞暈了…”
孟闕笑了,“人家受了委屈,還不準人訴苦嗎?”
“這有什麽好訴苦的,南海三太子不喜歡他家小公主,到時候成了親也是怨偶,還不如早點崩掉呢~”
聞言,孟闕側目,仔細打量起自己的愛妻,随即一笑,溫柔地将其攬入懷中。他真是愛死了,她這份清澈的純真。
“這非是這份狀紙的重點,西海龍王要狀告的,是南海三太子要擡蛟為妃。”
此話一出,清璇的心隐隐顫動了一下,然而偎在孟闕懷裏的南袖卻更不懂了。
“迎娶自己心愛的人,怎麽叫擡呢?”南袖把狀紙扒拉過來,又仔細看一遍。
“我們龍族有規矩,這龍王宮的後妃,須是龍族。”頓了頓,孟闕接着說道,“蛟只有化龍之後,才有資格成為龍族的妾室側妃。”
“這什麽奇葩規矩啊?”南袖把狀紙扔回孟闕手上,憤憤道,“我也不是龍族呀,我是沒資格嫁給你咯?”
“你不一樣…”怕南袖鑽牛角尖,他拉過她的手,柔聲道,“你可是朱雀一族的嫡脈,同玄天青龍一樣高貴,怎可以與他人相提并論呢?”
“那我不是呢?”南袖一眨不眨地緊盯着他,“若我不是什麽朱雀後裔,我也只是一條蛟,甚至,只是一條小巴蛇…你就不會娶我了,是嗎?”
孟闕一怔,他倒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莫名想起,那心甘情願拱手君位的白钰。
“你就是你,不管你是何身份地位,你都會是我孟闕,唯一的妻子,畢生的摯愛。”
南袖有一瞬的失神,他說的是如斯自然,卻又是那般的堅定,教人不得不信。而随侍一旁的清璇,只能在心底苦笑,盡量維持面上的平靜。
“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南袖問道。
“袖兒有何高見?”他勾唇反問。
“照我的想法,就不該有這勞什子的破爛規矩…”南袖的神色間,有那麽一絲鄙夷。
“任何種族,都想保持其自身的優越性,這規矩,不過是想讓龍族,能夠長久的繁盛下去罷了。”略作思忖,孟闕随即吩咐道,“清璇,你讓南海那只小蛟來趟蒼龍閣,就說…閣主夫人要見她。”
“啊?”還不等清璇領命,南袖即刻追問,“為什麽?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現在是閣主夫人,是整個龍族的主母,這後妃事,本來就該是你來處置…”
南袖連忙打斷他,擺手道:“別別別,合着你之前沒成婚時,這些家長裏短的破爛事情就沒人管了嗎?”
“別說,這還真是第一次遇見,居然有龍愛上蛟…”孟闕亦是困惑:“只怕這只小蛟,定是傾城之貌,才能引得南海三太子為她這般癡狂。”
這只怕是孟闕這條老色龍想瞧瞧人家的相貌,才找的托詞吧?
南袖也不言語,只是柳眉微挑,靜靜瞪着他。
遲鈍的直男,終于反應了過來,連忙解釋道:“那啥,袖兒,你別誤會,這世上不會有比你更美的女仙,哪怕是西王母,在你面前也就一般般!”
孟闕求生欲旺盛的樣子頗有些滑稽,南袖忍俊不禁,最後終是妥協:“那就傳她明日來觐見吧,先看看人再說。”
清璇領旨退下後,孟闕将才問她:“明日見了人,你将如何訓教?”
“不知道,管他的,船到橋頭自然沉~”說着,南袖打了個哈欠,這幾天被精力旺盛的某龍給折騰的,就沒睡過一個好覺…遂指着孟闕,惡狠狠說道,“我睡會兒,你別來打攪我!”
一聽南袖要困覺,孟闕眼睛一亮,立馬來了精神,好聲好氣地說:“乖,你睡你的,我不吵你,我為你扇扇納涼~”當然,心口不一的某龍,腦海裏正上演着,連篇累牍的不可描述的畫面。
不過這些绮念,很快便通通消散,他的袖兒,是真的累了。孟闕說到做到,就靜靜坐在床沿,揮動折扇為她送涼,并略施仙法,将山崖下吵鬧的海浪聲隔絕,只想南袖能夠安穩睡個好覺。
聯想到白钰,他倒是認真思考起了南袖方才所說,這樣的規矩,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嗎?為了維持種族的繁榮強盛,便将相愛之人無端隔離,這…真的合理嗎?
哎…他不禁嘆息,坐到這個位子了,某些狀似淺顯的事情,反倒無法立判分清了。
九重天·淩霄殿
近日天帝臨朝,唇間赫然有傷痕,那痕跡,貌似為人用牙齒狠咬磕破所致,再結合之前白钰大鬧天庭強奪婉露仙子一事…一時間,衆仙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寂遙倒也不是十分困擾,其實,他完全可以用法術将傷口掩蓋,但他并不想這樣做。既然下定決心要給婉露名分,迎她為天妃,先放出點風聲做做鋪墊也是不錯。
只是,這些甚嚣塵上的流言,成功留住了滄雲淵的腳步,等一衆仙人退朝散去後,他将才委婉的向當今天帝抛出了自己的疑問。
“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膽,竟膽敢傷損陛下仙體?”
聞言,寂遙微微勾唇,神色如常地說:“從鎮南府回天庭的途中,偶遇一只小貓,看着可愛,便順道帶了回來。可到底是下界的畜生,靈智未開,逗弄時竟一爪子劃傷了本座,當時便處置了…有勞宮主擔憂,本座并無大礙。”
他輕飄飄地,羅織了一個不怎麽讓人信服的謊言。
滄雲淵無奈,只能蹙眉道,“兮兒是真心愛慕陛下,如今正在宮中專心專意置備大婚所需的嫁衣,還望陛下…莫負小女一片癡心。”說着,鄭重一揖。
“兮兒永遠是本座的天後,誰都不能動搖她的尊位。”寂遙一改閑散姿态,語氣頗為正式,“這一點,還請宮主放心,本座絕不會虧待她。”
“可是婉露仙子…”
沒等滄雲淵說完,便被寂遙打斷,“你我都看得分明,婉露才是如今破局的關鍵,只要她還在天宮,白钰,便總有穩不住的那天。他一有異動,牽連的便是整個青丘,屆時,才能出師有名,得獲八方支持。”他繼而又安撫道,“适當的放出一些流言蜚語,擾亂他心智,迫使他慌亂出錯,才更有利于我們的計劃。”
“陛下澄思渺慮,小神自當全力支持。”
眼見天帝心有城府,滄雲淵算是稍稍放下心來,與天家結親的确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但,這并不意味着就要犧牲兮兒的幸福。這寂遙心機如此深沉,且愈發乖張無羁難以掌控,還真不是什麽良配,若非兮兒真是喜歡的緊,他不見得會同意這門婚事。
滄雲淵離去後,寂遙卻遲遲沒有動作,随侍一側的寧笙忍不住提醒道:“陛下,你已經三日,未回過紫微宮了…”
面容英俊的天帝并未回應,只是疲憊地倚着禦座的扶臂,以手支頰,神色間有些微的迷惘惆悵。
他的确…未見婉露,三日有餘。
那個瘋狂的夜晚終于迎來破曉時分,烈火燃燒般的激情也終于漸漸消退散盡,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卻是一道進退維谷的難題。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仔細回想,他們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現在的局面…對,失控——是在窺見了她眉目間那無法掩飾的厭惡之後,是在她口口聲聲要我放她離去之前,就這麽輕易的,毫無預兆的…發生了。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領悟了,他已經沒有機會了,婉露不會再愛上他了。反正已經被厭惡,那麽,再厭惡一點,再再厭惡一點,好像…也都無傷大雅了。
是他放縱了自己,是他放逐了自己,是他…放棄了自己。
沉思了半晌,他終是輕微地嘆息一聲,随後緩緩啓唇,
“回紫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