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你的錯。”孟闕搖頭。
“說起來,也是可怕的很,我突然,突然覺得你是對的…如果當初白钰喝了忘川水,興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露露也不會死了…”
朱雀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這慘烈的代價,迫使她對過往曾堅信的某些認知,産生了深刻的懷疑。
“袖兒,別想了,沒有那麽多如果,”他将仙子攬入懷中,柔聲安撫,“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逝去的生命已經逝去,最重要的是,還活着的人,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總說我是個無情的人,我承認,我骨子裏是透着冷漠的,所以,我才會喜歡你啊。你的沖動也好,任性也罷,皆源自你與生俱來的同情與共理,源自你天生的善良和熱情…你不要懷疑你自己,更不要去否定,這樣美好的你,不要淪落成我的樣子…”
上神自是看遍歲月洪荒,看遍愛恨生死,是以,再極致純粹的感情,都很難引起他們內心的共鳴。袖兒,你是我的眼睛,是你讓我重獲光明,并且引領着我,重新去感悟這世間種種美好的羁絆,重新去領略朝升暮落人間熙攘的凡趣…
你不要變成我這副樣子,不要變成我這副冷血無情的樣子,不要看什麽都無趣,不要想什麽都去質疑…這只會,
讓我心疼。
懷裏的紅衣仙子靜默無言,她不過四千歲,她還太過年輕,總要經歷風風雨雨,總要看過生生死死的。每個上神都是這麽過來的。
孟闕也是這麽過來的。
“對不起…”朱雀嘆息,“露露曾讓我站在你的角度,多為你着想,原是我為別人想得多,為你想的太少,傷了你。”
“袖兒…”
“你放心吧,容我再留幾日,将這萦繞心頭的郁結再消解一些,你處理完公務,便來接我,我随你回家。”仙子展顏一笑,似是通透了。
如此,孟闕将才放下心來,于她額頭輕落一吻,繼而又憂上心來,蹙眉道:“切記,不可靠近白钰,可還記得秦三娘,黑影曾操縱她意欲奪你性命…我只怕,只怕白钰會傷害于你…”
“放心吧,如今白钰算是恢複了心智,不會像三娘那般輕易為魔氣所掌控的,”南袖探手,将他皺起的眉頭撫平,“更何況,你很快就會從瀛洲島回來接我的,不是嗎?”
“袖兒…”孟闕捉住南袖的手,貼于自己頰邊,他仍是不放心。
每個人,自有其救贖,他若失了她,他不會比白钰好過幾分。
但仙子心意已決,他無奈,只得留下一片龍鱗,千叮萬囑:“此龍鱗,自我眉心處取下,與我意識相連,若有任何危機,喚出此鱗,不僅能替你抵擋片刻,我也能瞬時感應,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你身邊。”
“你這…鱗片再多也經不起你這樣揮霍吧?”南袖下意識地摸摸他眉心,目露擔憂,“你這樣下去,會禿的…”
孟闕:“……”
然而南袖已經開始暗自肖想某龍禿頭的樣子…
哇啊,那畫面真是太美,她不敢看~
最後孟闕還是孤身啓程回東澤了,走之前還在罵罵咧咧,說什麽他這輩子死也不會禿頭的!…
落身蒼龍閣頂層大殿外的圍廊,清璇上前禀報,說是滄雲淵已在殿內等候多時了。
“可知他專程來此,所為何事?”
“清璇不知,神君面色凝重,似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商談。”
孟闕凝眉,滄雲淵自從貼上那撮故作深沉的小胡子以後,能讓他面色凝重的事情幾乎再沒有過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絕知事關重大,孟闕獨自入殿。
那白袍銀發的仙人,立在大殿中央,仙姿絕然。孟闕不禁感嘆,神界就是這般奇妙,沒什麽立場可言,前些日還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敵人,今日,便又能好端端地坐在一處共商要事了。
“那日你同南澤一齊失蹤,可是遇上什麽麻煩了?”他率先探問。
滄雲淵的背影明顯一僵,随後才緩緩轉過身來,面上只剩千年不改的冷清,開口說道:“并未遇上什麽麻煩,只是發生了一些意外,遂耽擱了幾日。”
“耽擱?”孟闕挑眉,“确定不是搜索?”
聞言,滄雲淵默了片刻,才道:“孟闕,你就是太過聰明了,太聰明的人,往往活的辛苦…”
“能想出掀翻天地的法子,從而找尋某樣東西的人,真是既不聰明又辛苦得很。”孟闕戲谑一笑。
“你不必費心套我的話,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跟你談這些的。我今日,是為你的夫人——南袖仙子…”滄雲淵目光一沉,淡淡開口,“特意前來。”
這的确是出乎他所料,收起方才的戲谑,孟闕凝眉,語氣嚴肅:“願聞其詳。”
塗山·妖王宮
南袖從沒想過,她也會有同夜筝坐在一起喝酒的一天。
席間,她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瞟向那紫衣女妖的眼角與鬓邊。近來,夜筝似乎無心修飾她的面容,任由那斑駁的紫色妖紋昭然而示。
想起自己之前嘲諷人家臭美,描畫紫色的眼影到處招搖…現在想想,真是陰損得很。
心生歉意,南袖敬了夜筝一杯,算賠個不是。
“你不必感到抱歉,堕仙就堕仙,還刻意掩飾這醜陋的妖紋,這本身就是一種虛僞…”不是沒留意到南袖的目光,夜筝無謂地笑笑,如是說道。
“為何現在…又不願掩飾了呢?”女子愛美是天性,南袖有些不解。
“他也長出妖紋了,卻絲毫不掩飾…”夜筝微微搖晃手中酒盞,杯中的瓊液随之回旋,蕩出一圈圈縠紋,“這樣,我們好像更般配了。”
若是婉露還在,南袖聽了這話,大概又要諷她癡心妄想了,可如今佳人已矣,她莫名心疼起夜筝來。
“她死了啊,她一死,我就知道我完了。”夜筝搖頭一笑,嘆息道,“活着的時候,尚且能争一争,現在她死了,我怎麽争得過一個死人?在白钰心裏,我再越不過她去了…”
說着,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何必執着于一個白钰呢?”南袖試圖寬慰她,“我瞧你身邊有一位仙君,眉眼間與白钰肖似得很,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
“蒼梧是蒼梧,白钰是白钰,我絕不會認錯。”
不等南袖說完,夜筝便強硬地打斷,話中之意再明顯不過,她無心于別人。
“那…你為何留他在身邊呢?要知道,仙人長期陷于妖界,受妖氣侵蝕,是會損害他修為的。”
聞言,夜筝神情怪異地盯住南袖,勾唇一笑:“南袖仙子,你從小便是這般——愛管閑事的嗎?”
南袖一噎,怎麽好端端的,這人還生氣了?她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你莫不是…舍不得放他走吧?”朱雀一臉戲谑。
“我從來沒有留過他,是他自己賴在塗山不走的。”夜筝很快平複了情緒,吃了一口酒,語氣淡淡,冷漠的如同談論天氣。
“說起來,既然仙子知道妖界不宜久留,怎麽還呆在這兒不肯走?”夜筝挑眉,“這裏有我守着他,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放心,我不會蹭吃蹭喝太久的,很快孟闕就會來接我了。”
“你真是大小姐,還要人接的…”夜筝聳了聳肩。
“這是因為我…”我暈海嘛!
當然,南袖還沒傻到自揭短處,而是得意說道:“反正我現在是孕婦,本來也該把我當女王一樣的供着~”
“說起來,孟闕那厮,也走了有兩天了吧?怎麽還不見來接你?”
“孟闕走哪不被尊稱一句上神?到你這裏,怎麽就成了‘孟闕那厮’?”南袖先是忿忿地糾正了夜筝的措辭,然後才撇嘴,有些氣悶地說,“這家夥也不知在幹嘛,口口聲聲擔憂我的安危,看來都是假的…”
嘴上雖這麽說,但她心裏不免生出不好的預感,孟闕…怕不是遇上什麽事了吧?
事實上,孟闕的确遇上了事。
一個讓他憂思憂慮,心急如焚的大麻煩。
那晚,滄雲淵同他談得越深入,他了解到的情況越多,大禍臨頭的體感便越是深重。在他起身送別滄雲淵的那刻,他甚至頭暈眼花,腳下一個踉跄…幸好滄雲淵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錦衣華發的仙人神色複雜地睇着他,有些不忍:“你還好吧?”
“呵,還好?我怎能好的了?”孟闕苦笑,“你知玄虞是如何說的?他說,讓我不要掙紮,要我順應這命運…呵,你說,我要怎麽去順應?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這一切的一切,竟都是安排好的一個局,一環扣一環,精細無比。其實從一開始,我們每一個人,都已走入這局中,還懵然不知…”孟闕阖眼,慘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