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每天都想鬧海 — 第 67 章

“那是七千年前,我将才能化人形,在西海岸邊,偶然遇見了路過的閣主,他見我仙資還不錯,便将我帶回了東澤。”

“七千年了呀…”南袖不禁感慨,“他是怎麽把你從剛化人形天真懵懂的小仙子,帶成了這般老成的模樣?”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感覺這南袖仙子的問話,已然有了當家主母的風範…她幾度啓唇,都不知該如何作答,畢竟,不是所有人能有仙子那般的出身。

“也是,他那個人這般貪玩,三天兩頭的往外跑,差事都交給你去做,可不鍛煉人嗎…”

她提起閣主的語氣,就是這般散漫随意,竟是她這輩子都不敢奢想的,只能堪堪一笑,不置可否。

哎,還真是聊不下去,天界寂寥,能尋個投緣的人,真挺不容易的。其實也收到露露的傳音符了,但都一一被她消去,未曾回複過。

還生她的氣嗎?自然還沒完全平息,只是事到如今,這已經不是她眼下最大的矛盾,如何考量孟闕,才是頭等大事。

自己對他,究竟抱以何種感情,其實,也并不十分清晰…

她還需要時間,去好好琢磨。

人間·峨眉山

此行峨眉,是寂遙一早便計劃好的。

這是婉露飛升之地,當懵懂仙子初來天庭時,他便記住了,确實是移步換景,風光優美的靈山。然,千人百面,千奇百景,只是穿插于各大佛寺之間的浮光掠影,撥開層層迷障,這座山的屬性,很容易被定義。

這是一處,單純的佛教聖地。

他很難想象,婉露自此地飛升前,這裏…究竟是何光景。

上山,再下山,一如他來時、歸去的心境。

來時尚且抱有希冀,歸去,只剩愁心一片,在他無邊無際的思慮中,天庭或者凡仙日趨衰微,逐步走向凋敝的末日,已近在眼前。

回到清音閣時,只有白钰同婉露二人,正在烹茶焚香,不知說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婉露眉眼彎彎,笑得格外甜美。

至少,他還未見過這樣的婉露。

進屋的聲響,驚擾到了他們,婉露忙起身施禮,“陛下。”

他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随即在白钰的對側落座,問道,“雲兮和寧笙呢?這日薄黃昏了,怎得還不見回來?”

婉露為他看茶,如實回答,“這峨眉後山,靈猴衆多,雲兮仙子說是要帶着寧笙去開開眼界…”

聞言,寂遙只是微微嘆氣,白虎是獸族之首沒錯,但也沒必要每行一處就要去震懾一番吧?偏偏寧笙那個傻子,還老是給她捧場,不過也是,只要能做到她寧笙做不到的,她都覺得別人厲害得很…

“雲兮仙子,的确是有趣,招人喜歡的緊。”婉露笑笑說道。

寂遙不是傻子,聽得出她話中的恭維之意,但,他并不喜歡滄雲兮。滄雲宮打的什麽盤算,他又存的何種心思,自是不言而明,這不過是一場志同道合的政治布局,根本談不上喜不喜歡。

他呷了一口茶,緩緩放下茶盞,沉聲道,“你在人間也呆的足夠久了,是否該回紫微宮當值了?”

“陛下…”

婉露不由看向了白钰,而對方只是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微笑,她将才一字一頓地說:“陛下,婉露不日将随狐帝前往青丘,特此向您請辭,願陛下恩準。”語畢,跪伏在地,聆聽天帝谕旨。

不知何處吹來的風,紛擾了茶盞上升騰的水霧,寂遙垂着眸,不知在看向哪裏。良久,終是說出了兩個字,“再議。”

只有白钰看得分明,那只掩映于袖間原本舒展的手掌,慢慢收緊。

他微微勾唇,“不知天帝,還有何顧慮?”

“且不說,婉露是本座最稱心得力的臣子,我舍不得放她走;就算她要卸職,至少也得把天宮的差事交代清楚了,才算周全吧?”寂遙星眉一挑,端的是威儀萬千。

歸根究底,他白钰不過是個外人,這天宮的事,他确然是不好插手。思及此,他只得溫聲道,“露兒快起來,冰雪連天的地上涼,再說了,天帝曾允諾你,會讓你風光大嫁,一界之主又怎會食言…”

這狐帝,果真是個難纏的主…

寂遙不動聲色道,“本座允諾過的事,定然不會食言,你先起來吧。”

“是,陛下。”婉露這才就着白钰的攙扶,起了身。

窗外風雪更甚,最後一線夕光,終于沉沒。

鋪天蓋地的黑夜,悄然降臨。

這時,外出的兩位仙子将才冒着風雪,奔回了屋。

“這山裏也黑的太早了吧?那群潑猴我還沒完全收服呢!”滄雲兮一邊撣去霜雪,一邊抱怨着。

“是的呢,沒想這峨眉山的猴子,居然這般刁蠻難訓…”寧笙也在一旁幫聲。

“兩位仙子,快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婉露請她二人入座。

兩人尋了各自的軟墊坐下,接過茶盞便是一口飲下,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這後山的猴子是何等何等的野蠻,全然不把她這滄雲宮的小主放在眼裏…白钰和婉露聽得直發笑,只有寂遙無甚表情,似乎另有所思。

是夜,正伏在案頭鑽研佛經的婉露,手邊飛來一片竹葉,她一頓,下意識地看向了一旁為她研墨的白钰。

那人只是淡淡一笑,“去吧。”

白钰立在二樓的窗格旁,目送仙子的身影遠去,漸漸融進無邊的霧色中。

山中霧大,再加之風雪漫漫,月光十分黯淡朦胧,她來至松崗不久,便聽見積雪被碾壓粉碎之聲,回身望去,白衣翩翩的天帝也正凝視着她。

隔絕兩人的,是重重風與雪。

“陛下…”她不曉得,還能這般稱呼他幾回。

“你…喜歡他?”他近前一步。

“嗯。”她點頭。

“真的想好了?”再近一步。

“嗯…”她點頭。

“你們…可是已靈修過了?”人已行至跟前,一眨不眨地緊盯着她。

“陛下?”婉露下意識地搖頭,蹙眉道,“還請陛下自重!”

自重?

寂遙笑了,是啊,是他失态了,私事從來不在他們交流的範圍之內。他們是君臣,是主仆,界限分明,絕不越雷池半步。

天宮的傳言,他也是聽過的,說婉露暗慕他,他信;但若說她奢求天後的位子,那完全是無稽之談。他從未想過,要和婉露有什麽結果,畢竟都一萬年了,再多一萬年或者幾萬年,又何妨呢?…

他都以為,千年萬年就要這麽過了,你卻告訴我,你要走?

“若是本座…不同意呢?”他冷聲道,“若是本座不同意你的請辭,你…又待如何?”

“陛下…”婉露深深嘆息,“放我走吧。”

什麽時候起,他們之間除了請辭便只剩…嘆息?

“婉露,你忘了嗎?萬年前,你我初相識,我是小小經文官,你是我的侍婢。藏經閣雖然清閑,但正好适合修煉,我們在那裏度過了幾千年,先天帝不仁,淩霄殿風詭雲谲,但風波并未延燒至藏經閣。直到,我與南澤相遇…”

天帝深陷回憶之中,語氣頗為感慨,“我們忍辱負重,步步為營,一點一滴積累威望與人心,終于,從幕後走至風口浪尖,最終拔得頭籌,一舉登帝。但這只是剛剛開始,當滄雲淵和南澤在勤政殿裏争執不休,而我只能作壁上觀閉口不言,我這個天帝,分明是個擺設…風光抑或磨難,那樣的日子,我們都過來了,這些,你可都忘記了?”

這算是在挽留嗎?大概算是吧。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憶起這逝去的萬年光陰,但這些歲月,是他們一同走過的,最好的證明。

今夜的天帝,意外的陌生。

她自然是都記得,她甚至還記得,這一萬年,懷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心思,每逢夜深人靜便百轉千回隐隐作痛…流言蜚語,如四處招惹漂浮的塵埃,她都不曾辯解過,畢竟,這的确也是事實。

從始至終,充耳不聞裝傻到底的人,只有天帝。

她真的受夠了,這樣的漫不經心,這樣的事不關己,他們之間,早就沒有私事可談了。君是君,臣是臣,現在跑來說這些,又有何用?人心死了,是在這一萬年間,慢慢死去的,這道時間的枷鎖,已經鎖不住任何人了。

“陛下,光陰易逝,流水不複,莫強求。”

婉露走了,君臣的禮儀也懶得周全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背影。風聲呼號,雨雪漫卷而過,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二人發上、肩上,已是落滿了雪。

他卻微微阖眼,莫名笑了,呵,今夜風雪吹滿頭,也算人間…共白首?

在往後漫長的一段時光裏,寂遙終才恍然明悟,這個峨眉風雪夜,是他和婉露這萬年來,靠得最近的一次。

白钰仍是立在窗口,自婉露離去後,便不曾挪動過。

說不忐忑,那是假的。

萬年君臣,這其中有多少秘辛,豈是外人能揣測的?他也想過,寂遙大體會用哪些說辭來留住他鐘愛的臣子,但無論是何陳詞,只要露兒心意堅決,便都做不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