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露回來的,比他預想中要早得多。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輕輕拂去她肩上、發上的落雪,小手冰涼,合在手心裏慢慢溫着。他明白,要揮別一段過往,并非易事,仙子很勇敢,也很決絕…
這都是,因為他啊。
白钰默默于心底起誓,他會用行動證明,她失去的,都是不值得留戀的;今後所得到的,都會是最好的。
不知何時起,連綿了一天的雪,終是慢慢停了,萬野俱寂,天地安寧。
翌日,天帝便攜了兩位仙子告辭離去,仿若昨夜的風雪之約只是一場夢幻泡影,他面容英俊,卻疏離的看不出半點情緒。
寂遙仍舊是寂遙,他仍是這天地的主。
雪晴後,窗明幾淨,但婉露的心情并未因此轉晴,她給南袖接連發去數封傳音,但都未得絲毫回應,只是從白钰口中得知,孟闕去了南海,說是為南袖尋什麽千韶鲛绡裙…
還能想起讨要仙裙,看來仙子近日還算過的舒快。
稍稍放下心來的婉露,好似回到了萬年前峨眉修道的日子,只不過如今修的是佛罷了。山中本就無歲月,一晃兩年多過去了,她終于收到仙子的回信。
東澤·瀛洲島
同清璇話不投機,南袖便絕少去蒼龍閣溜達了,思來想去,深覺這所謂的蒼龍閣女主人十分沒意思,無聊到生蘑菇的南袖,現在只想回家。
可是…
清璇那個榆木腦袋就甭提了,定然不會馱她回去,朱雀令在身,其實也可以尋一只海鳥送她越海,只是…
身為鳥族之首的朱雀,居然暈海…這事傳出去,她也別想在這六界混了。
哎,愁啊~~
她已經數不清在這岸邊溜達了幾十圈了,實在是累了,一屁股坐在沙灘上,橫豎左右都想不通,怎麽偏生是自己患這莫名其妙的怪病…
沉浸在怨念中的朱雀,并未察覺到背後有人靠近,清璇就立在她身後,微微探出的手,正懸停于半空。
仙子怕海,她是知道的,是否只需這輕輕一推,便能永絕後患?
身體裏似乎有股鬼魅一般的力量,在驅使她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眼看那手不受控制的離仙子後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最終,只是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這一番撕扯,竟使得她滿頭大汗,她不禁長舒了一口氣,恭敬道,“南袖仙子。”
“清璇?你怎麽來了?”
“聽仙子一直在嘆氣,可是有何愁煩?”
“哎…”又是一陣長籲短嘆,“還能愁什麽,愁我為何會暈海呀!困在你們這小破島上,哪裏都去不了…”
“說來奇怪,仙子既是神鳥,怎會怕海呢?”清璇有意無意地問。
“我哪裏會知道呀,”南袖撅着嘴,神情恹恹,“我要知道是為啥,還能被困在這兒嗎?”
交談間,忽見遠空有龍遨游,來者正是孟闕。青天朗日的,清璇将才看清,那巨龍的胸口赫然寫有“南袖”兩個大字…她不禁詫異,居然…玩的這麽開嗎?
南袖不由站起身來,俏麗的小臉上十分自然地流露出些些欣喜,但當那人落地後,卻又刻意板起了臉,嗔怪道,“怎麽回來的這麽晚?”
“閣主。”清璇行禮。
卻被孟闕完全忽略,他只是向紅衣女仙好聲好氣的解釋着,“是晚了點,不過南海此去千裏迢迢,我已經盡量趕回來了。”
眼見這兩人之間,根本沒有自己的位置,清璇苦澀一笑,默默轉身離開了。
當然,如今關系非同一般的兩人,是分毫注意不到旁人的,相偕回了繁若谷的竹屋後,孟闕将仙裙奉上。
仙子妩媚一笑,撚起紅裙一個旋身,青絲飛揚間,瑩瑩仙裙便落就于身。
就算慣于她的美貌,但孟闕仍是被震撼。因鲛绡極其輕薄,鲛人在制這件鲛绡裙時,裏三層中三層外三層,足足織了九層,既華美高貴,又不失輕盈靈動,更不會洩露春光,那層層疊疊的裙擺旋蕩開來時,仙子活脫一只花間飛舞的紅蝶。
掠過千山萬水,直抵他的心田。
“喂!看傻了嗎?”南袖于他眼前晃晃手。
“好看。”某人十分衷心地笑了。
南袖微微面紅,“廢話,我可是六界公認的美人~對了,你是怎麽請來這鲛人族的寶貝的?”
“如你所言,這寶貝他們看的緊,确然是不好讨要,”孟闕頓了頓,繼而說道,“沒法子,我只好搶了他們最看重的傳位之寶——鲛珠,才肯拿鲛绡裙跟我交換的。”
南袖嘴角一陣抽搐,蒼龍閣閣主這般蠻橫不講理奪人法寶,這傳出去真的好嗎?
似是看出她心思,孟闕解釋道,“自然不是白拿的,我留下一片龍鱗,給了那鲛人族的女王,承諾日後有需得我蒼龍閣幫襯的地方,自當竭力相助。”
聞言,南袖又有些不是滋味,為了給她拿一條裙子,害得老青龍欠人那麽大一個人情。鲛人族一向弱小,就是凡人都敢欺上一欺,這日後,定會有兌現承諾的時候,也不知會不會給他招來什麽禍事…
“沒事的,”孟闕笑着攬過她肩頭,“我是天地間唯一的玄天青龍,沒人能傷的了我…”
“我哪是擔心你呀,”南袖雖嘴硬,但滿臉憂色騙不了人,“那南海本就是非之地,那鲛人族也時常被牽連…”
話未說完,便被人一吻封唇。
有過親密的男女,根本避諱不了彼此的吸引,身體總是比嘴巴誠實。
仙子在擔心他,且是為了這般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全心全意的擔心着,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有這份心意,她想要什麽,他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但,也只是一個吻。
淺嘗辄止後,孟闕便輕輕松開了去。
南袖已然呆若木雞,這是他們第二個吻…不,雖然模糊,但她分明記得,那晚他們忘情纏綿,這已不知,是第幾千幾百個吻…
她突然有所覺悟,不管對孟闕是何感情,她逃不過這個人了,她被烙上屬于他的印記,這一生一世,都休想再逃離。
突如其來的吻,使得氣氛莫名有些尴尬,南袖略顯嬌羞地說:“那個…我回露露的傳音符了,我們約好回山月居一敘。”
“你不生氣了?”孟闕好整以暇道。
“都是活了幾千幾萬年的神仙了,哪有那麽多氣可生的…”
“是嗎?是誰前兩天還口口聲聲的說,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
“孟闕!”仙子惱羞成怒,“少說兩句會死嗎?”
“好好好,不說不說了,”趕緊将這炸毛的小雀圈進懷裏順毛,“打算何時出發?”
“現在!立刻!馬上!”她可不想再在這破爛小島上多呆哪怕一秒鐘。
既已認定南袖為自己終身的妻,那麽成為她的坐騎,好像也不算啥丢人的事…孟闕随即幻回真身,“袖,上來。”
南袖自然也不會跟他客氣,一個跨步便落座龍背上,然而如今的孟闕是滿腦子的黃色廢料,他尋思,下次一定要試試這個體/位…
青龍蹿入天際,須臾便沒了蹤影,清璇只是透過窗棂略略一望,再沒了目送神君來去的念想。只是…以前離開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句叮囑…
“清璇,替我守好蒼龍閣。”
如今,卻是半個字也懶得多說了。
翻看手中經書,仙子曾問,書倒着也能看嗎,自然是不能的,就像匆匆逝去的時光,再也不能推翻一切,倒流重來了。
荊州·山月居
一事在何地起,便在何地畢,這向來是婉露的準則。
冬去春來,庭院裏的榆樹抽新染綠,榆錢葉圓巧可愛,盈盈綴滿枝頭。施了一點術法,嫩葉便随風飛卷,乖乖湧入竹籃之中,婉露掂掂重量,該是夠了,才轉身進了屋裏。
片刻之後,山月居從未啓用過的廚房,升騰起袅袅炊煙,外出買酒歸來的白钰,盯着那檐上青煙半晌不能回神。
這大概…就是人間常說的,煙火氣吧?
露兒說,天帝最不喜人間的煙火氣,所以,紫微宮中的榆樹玉立數千年,她卻從未烹出過一片榆錢糯。而他卻沒來由的,愛極了這缥缈無形的樸素氣息,這大概就是他一直渴盼的,同露兒的歸隐生活吧…
悄然行至廚房,正在竈頭忙碌的婉露,分毫沒察覺他的到來,他抿唇一笑,輕輕環過她纖腰。懷中人稍有停頓,随後羞赧道,“我手藝實在不佳,屆時你莫要笑話…”
“是麽?可我已是聞到陣陣清香,露兒何必自謙。”
“少貧…”仙子拿這登徒子沒轍,只好轉移話題,“狀元紅可是買回來了?”
“是的,買回來了,不過…今天在孔雀臺,又聽說了黑影出沒的傳聞…”白钰面露一絲憂慮,“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黑影…似在與我們玩着什麽把戲。”
“管他什麽把戲,自當把酒奉陪!”
仙子此言頗為豪氣,白钰一怔,笑說道,“沒想到我的露兒,竟有做俠女的潛質,待我們歸隐,便行俠人間,快意江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