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兒,你會是我的天後,是這九重天最尊貴的女人,該予你的殊榮禮遇,我一分…都不會少你的。”寂遙靜靜看着她,眼裏竟是少見的真誠。
聽聞這貴重的承諾,她都不知,該哭或是笑了。
“明兒一早,就要舉行婚儀大典,早些休息吧。”
語畢,無心糾纏的天帝消身而去,他離去而帶起的風,紛飛了窗框下的輕碧紗簾,華美的畫舫裏只餘下傷心凝噎的仙子,深深閉上了眼睛。
匆匆離去的寂遙登上蓮池之上的白石橋,燈火煌煌的紫微宮明明就在眼前了,他卻…停下了腳步。心底忽而吹起大風,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他無力抵抗,只能順應這潮流。
遽然轉身,毅然決然,去往風起之處。
琅嬛閣的殿門豁然洞開,門口長身玉立的是,去而複返的天帝。
那人大步流星,直直向婉露走來,然後于她身前站定,神情複雜地看着她。
婉露不明所以,掩唇笑諷道:“今兒這是吹的哪門子的邪風,天帝怎得去而複返?”
天帝眼中泛紅,他真是見不得,她這明麗輕佻的樣子。
也不過眨瞬之間的事,他猛地将藍衣仙子拉入懷中,緊緊抱住。回過神來的婉露拼命掙紮,可她越是掙紮,他便摟地越是緊。
兩人貼合一處,幾乎密不可分。
“寂遙,你放開我…”
“婉露,你永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你永遠不知道,我能為你做到何種地步…”他微微嘆息,“你問今兒吹的什麽邪風,我現在告訴你,這旁若無人肆意橫行的邪風——是你。”
直至今天,直至方才,我終于醒悟,原來我可以放棄一切,唯獨不能失去你。
得知這樣的事實,素來冷清自持的天帝悲喜交集,心頭五味雜陳,難以言喻。
“婉兒,你不能負我,你絕不能負我,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于我而言,分開就是酷刑,不坦白就是負心,所以…你不能負我,絕不能負我。
他抱着她,緊緊抱着她,那是他所有且唯一的——珍寶。
前路漫漫,遙遙不可及,唯有她是真實的,唯有這個擁抱是真實的。數萬載光陰須臾而過,漂浮的心總歸是尋到了根,根化作藕,藕上生蓮,蓮又結子,最後長成一整片蓮池。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間,蓮心徹底紅。
婉露啊婉露,你可…知我?
你可能…
知我?
大婚前夕,天帝一夜未眠。
他在安靜地等待,等待滄雲兮的決定。
他屬實不該在此刻與她攤牌,可這顆心已經給了別人,他不想自欺,也不想欺人。所以,他放她一條生路,給了她整整一夜的時間下決心。
所幸一夜安寧,寂遙暗暗長舒了一口氣,淡淡道:“寧笙,進殿。”
今日帝後大喜,霞光普照,祥雲漫天。寂遙向來是個冷清孤高之人,自登帝以來,絕少舉行筵席宴會,此番封後典禮,大概是這數千年來,天庭最為熱鬧的一天。
天光透過窗棂,輕盈灑映在寂遙精致絕倫幾無挑剔的五官上,他伸展雙臂,任由仙侍們為自己将婚服禮冠穿戴好。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仿佛這是最為平常的一天,他周正好衣着,便該去上朝了。在巍峨的淩霄殿上,他仍是高深莫測,不怒自威的道人天帝。再沒有神族敢小觑他一眼,所有凡仙都視他為表率,六界四海都在他腳下,泱泱天官三千,皆仰他鼻息。
祥雲紋在昊天玉皇時期便被拟定為天庭官方紋樣,婚服是素淨的銀色,只用金線暗繡了詳略得當的祥雲紋。寧笙跪地,将三串昆山玉制的珠串仔仔細細穿在雪白的腰帶上,瑩潤清透的白玉珠子服帖地垂墜于腰際左側,每行一步便叮咛作響,甚是悅耳。
這也是玉皇時期流傳下來的規矩,天帝腰左側三串珠,天後腰右側三串珠,據說是取自金玉滿堂的好意頭,雖然昊天玉皇在位十數萬年從未迎娶過天後,但這帝後婚儀的禮制,仍是傳承了下來。
“陛下,可動身了。”
寂遙垂眸,百無聊賴地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終是說了一個“好”字。
殿門大開,絢麗的霞光争先恐後地流竄入眸,寂遙一時不适,擡手遮眼。雲蒸霞蔚,光線氤氲中,他仿佛看見那一身水藍的仙子,珠華裹身,溫婉一笑。
呵,怎麽可能呢?琅嬛閣今日已被他封禁,他最好不要看見她,才能将這婚禮周全。
“陛,陛下,不好了!不好了!…”一仙婢忽然慌慌張張跑來,撲通跪在他身前,顫着聲兒禀報:“天後娘娘,天後娘娘不見了!…”
聞言,天帝眉頭一皺,便沒了蹤影。
掀開雲儀宮殿門,一股濃烈的杏花酒香便撲鼻而來,寂遙不由蹙眉掩鼻。匆匆掃視了一圈,禮冠婚服被随意丢棄在了地上,但未探尋到滄雲兮半點靈氣,她的确不在這裏。
天帝豁然轉身,腰間的玉串一陣倉皇亂響,面向殿外誠惶誠恐的一衆仙侍守将,只沉聲說了一字:
“找。”
紫微宮·勤政殿
寂遙婚服未退,沉默地坐在禦座之上,專心致志地轉弄着扳指,一副閑而淡之的模樣。而座下的滄雲淵及滄雲暖卻焦灼無比,一邊挂心失蹤的雲兮,一邊難以揣摩當今天帝的聖意。
沉默間,又有守将來報:“陛下,未能尋得娘娘蹤跡。”
聞言,滄雲淵和滄雲暖,幾乎同時嘆了口氣。滄雲暖更是自責不已,天帝大婚,玄冥大帝玄虞亦出席典禮,闊別重逢,她難以按捺心頭雀躍,不免同他多聊了幾句。随後來至雲儀宮,可除了滿屋子的酒氣,和一只瑤池杏雨的空壇,哪裏有兮兒的身影?
絕知此事事關重大,不宜貿然宣揚,遂暗自派人找尋,可一個時辰過去了,仍是無果。無奈,她只能派仙娥禀報天帝了。
這才,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用找了。”止了轉弄扳指的動作,沉默許久的天帝終是開了口。
面對座下兩位仙人投來的不解眼神,他繼而說道:“想必人已不在天庭了,雲暖仙子,你且帶上你的人,去天界其他地方搜尋吧。”
滄雲暖看了自己父親一眼,對方只向她微微颔首,她将才領命離去。如今這大殿之中,只餘下天帝寂遙和滄雲宮宮主滄雲淵,兩人默然對視,皆在暗自揣摩着措辭。
寂遙率先開口:“今日本座大喜,不知宮主這是何意?”
哼,欲加之罪嗎?
滄雲淵拱手做禮,平靜道:“小女在天庭走失,煩請陛下嚴懲歹徒,還臣一個公道。”
果真是老狐貍…寂遙眸中有厲光一閃而過,繼而不動聲色道:“南天門懸挂玄天鑒,近日更是嚴加把守,絕不可能有歹徒混入天宮,令愛只怕是自己出走…”
天帝所言,的确是事實,一聽說這事,他當即查了玄天鑒,來來往往的皆是來參加婚典的高階仙人,并無可疑之徒。
兮兒只怕,真是自己出走的,至于她為何逃婚,着實令人費解。明明,明明她戀慕天帝至深,一心只盼着能嫁他為妻,怎得會做出如此石破天驚之舉?
眼見滄雲淵不言,寂遙乘勝追擊:“這淩霄殿,滿座賓客皆已到位,為今之計,恐怕只能由雲暖代替兮兒出嫁了…”
“不可,這婚姻大事,豈能擅自篡改!”滄雲淵斷然拒絕。
滄雲暖乃滄雲宮少宮主,若是她入了天宮,相當于将整個西天當作了陪嫁,滄雲淵自是不肯的。他早已料定了這點,只等着他拒絕,畢竟拒絕之後,才能有商量的餘地。
天帝褐色的瞳珠四下轉動了一周,似在仔細琢磨着措辭,忽而緩緩說道:“賓朋滿座,這封後大典定是得進行下去的,不若找個無枝可依的凡仙替嫁,以解燃眉之急。既無枝可依,屆時廢後也無阻礙,待尋得兮兒,再重新立後便是。”
“無枝可依的凡仙?”滄雲淵冷笑:“不知陛下所說,可是婉露仙子?”
“宮主莫急,本座并未有半分私心,”他以手支頰,好整以暇道:“你即刻便去戰部點将,不出今日,你我便能收複青丘,圓你多年夙願。”
滄雲淵一怔,追問道:“陛下何出此言?”
“本座曾同你講過,想要破局青丘,婉露…是關鍵。今日,該是她出鞘的時候了…”唇邊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一如既往的莫測高深。
滄雲淵将信将疑,但寂遙既如此說了,便已有了十足的把握,他只需照辦就是。滄雲淵領命退下後,寧笙被傳喚入殿。
彼時,天帝正伏在禦案上一筆一劃地寫着信,連眼睛都沒擡一下,只輕聲問道:“寧笙,你怕嗎?”
寧笙一怔,怕?
寂遙微微嘆氣:“是啊,這封信,以你的名義送到白钰手中之後,你便入局了。你和我,我們,再難逃幹系。”